严辉文

散文：帐篷面向肖家滩

作者：严辉文

8月3日，举水柳子港水位已降到设防水位1.5米以下。

刚刚早饭过后，就已阳光大炽，举堤内外，似成一片火热的世界。与7月中旬大雨不知止歇的情形，形成了较大反差。

一直看不到河。传说中的举水仿佛悬在尘世之外。即便是7月中旬水涨到警戒水位以上，我们站在帐篷，站在我们巡守的那段肖堤，也只能看到肖家滩。我们新洲区文化和旅游局的防汛帐篷设在肖堤村肖家大湾村口。与肖堤村的帐篷背靠背，中间只隔着一米多的距离。举目望去，前面是大片葱笼的河滩。朋友圈那些关心水的人总问我举水的情况，我说，需要走近千米的路程，才能看到真正的举水。

仍旧延续着帐篷的故事。

是的，我们已经历过一个特别的帐篷化的春天。春天，我和同事们下沉到阳逻街永平社区，初次熟悉了这种布质帐篷的脾性。它是意志顽强的布质战士，不停歇地摇曳、鼓荡，吞进空气细菌，吞进风雨阳光，又小口小口地吐出，不停地与善于变脸的春季天气抗争，似乎只有一个信念，那就是哪怕牺牲自己，也要竭力庇护春天。

夏天，我们又回到了帐篷。这次帐篷的蓝色花朵盛开在肖堤之上。制式、体积、色调，连里面的矿泉水、折叠床、方便面，也几乎与下沉时的帐篷一模一样，所不同的是地点发生了从城市到乡野的位移。看到它随风雨飘摇，看到它随路过的车辆抖动，我们不免感叹，帐篷也算见过世面久经考验了。

随着梅雨结束，帐篷里的气温迅速大幅攀升。电扇以其设计的最高转速转动，却丝毫也不能阻挡太阳的热度。帐篷里的矿泉水瓶，不用加热，握在手里都有些发烫。

白天的防汛值守，我有时趴在两个帐篷中间，那一米多宽的遮阳黑纱下，试图寻找一片可贵的阴凉。如果物质还不足以带来阴凉的话，我总是尽可能保持内心的安谧，尽可能全身心融入大自然，与举水，与肖堤，与蓬勃膨胀的阳光保持同频，寻找最合适最经济的坚守姿势。

猫在这里，视野依然十分开阔，有利于保持欣赏的姿态。远天蓝成不掺渣滓的纯蓝，从前的青云、灰云、乌云统统退场，只有几丝纤细的白云，聊充蓝天的配角。

水泥堤面结束的地方，绊根草就逢迎过来。整个堤坡上，苍耳举着绿伞，狗尾巴草摇着毛绒绒的绿尾巴，为灰灰菜、牛筋草、五爪龙们大献殷勤。绵延至堤脚，河滩的平原就接了上来。矮小的乌桕树站在一排，仿佛在为河滩站岗。稍远处的河滩上，绿草、野花、小灌木，排演着植物们的生命交响曲。白色的鹭鸟随心所欲自由舞蹈，这种鸟不拘一格，似乎飞翔不过是蜻蜓们的把戏，大多数时候只愿意蹲守在河滩上那片浅水洼里，练习舞步。大叶杨与枫杨假充杨柳依依，有韵律地随风摆动，如同获准进入河滩剧场的文明观众。我注意到，所有的树木中，唯有大叶杨最理解河风。风像翻书一样翻动着杨树叶，树叶也如同千古知音般哗哗哗哗，叶子正面与反面形成了欢快的色差波谱，兀自在阳光下闪闪烁烁，仿佛举水的波浪搬演到了杨树之上。水洼里的白鹭侧目注视着，也懒洋洋地立起身子效仿，它们伸开翅膀的反面朝向太阳，向世界展示了一向深藏不露的鸟腋窝。

人似乎是最怕热的。还是早上9点多，就受不了帐篷的烘烤。我猫在两个帐篷之间的遮阳黑纱下，谛听举水的动静，耳朵里却灌满了夏蝉盛大而单调的音乐启蒙。肖堤下肖家大湾的公鸡们不甘寂寞，白天不时也发出报晓的咏叹。

堤还是要巡的。我又走到了那棵大枫杨下。蜿蜒如巨蟒的亮晃晃的肖堤，见证了这棵制造大片荫凉的枫杨树的伟岸。前几天问过村民，他们说这棵树有上百年了。村民还带着虔诚又神秘的表情赞赏道，很灵的。我走到了这棵树下，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树干下，隐约可见村民祭拜的遗迹。大叶杨们知趣地退守远处，这一带是枫杨的天下。这棵树最高大，枝叶最茂盛，连树叶也比其他的树更嫩滑清亮。站在树下，凉意顿生，我心中不由对这棵树充满了崇拜般的感激之情。

这棵大枫杨还是一个标志。它大致位于我们区文旅局帐篷和区融媒体中心帐篷的中间点上，也是肖家滩的尽头。沿举东堤向北，前面举水与大堤的关系变得简洁，中间已不需要河滩的过渡。巡堤至此，我除了对那棵灵树行注目礼，还会载欣载奔，走下河堤，久久凝视那亲爱的冤家举水，看一看最新的水迹线。水又退了一些。大片大片的泥滩裸露了出来。举水掠过那些刚刚从溺水命运中冒出头的水草，犹豫了一下，毅然朝大江方向去了。

我转身走上肖堤，又有些担心举水太快的回落。一旦举水重回季节河，下段的邾城，又得靠那条巨龙般的橡胶水坝，强行截住流水，挽留小城宝贵的水源。我在肖堤上回头望去，看到阳光下闪烁不已的白色碎浪，不免要兴逝水如斯之叹。而一只老白鹭，似乎也略带伤感，于退水浅滩，彳亍行吟。

  2020年8月7日湖北日报东湖副刊：https://epaper.hubeidaily.net/pad/content/202008/07/content_45526.html?;